郇祈和爸爸

爸爸印象中的郇祈

郇祈出生

张郇祈是我的第二个孩子。当她的姐姐郇依三岁多时,我们决定要二宝。我们很顺利就怀上了。在怀上郇祈之前,我们就开始帮郇依做心理准备。我们给她读关于姐妹关系的故事,比如《彼得兔》中的情节:彼得兔想和小宝宝们玩,但宝宝们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。

怀孕过程相对轻松。怀孕六个月时,我们还去珀斯旅行。不久后,秋玲阿姨帮我们请了一位摄影师,在拉布拉多公园为我们记录下这段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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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10月12日凌晨1点,莹庭的羊水破了。我记得厕所地板上都是水。我开车把她送到国大医院,她被送进产房观察。由于没有宫缩,我们后来被送到病房。清晨,医生建议引产。当天下午3点,郇祈出生了。在整个过程中,没有使用麻醉剂,也没有疼痛,正如莹庭所信的一样。唯一的例外是最后阶段,莹庭的全身扭曲了一小会,那一会很疼。这可能是郇祈出生时头皮上有瘀伤的原因,这导致她头上有一个小小的软泡,持续了一个多月。有时我会触摸这个软泡,觉得很可爱。郇祈出生的那一刻,莹庭听到神说:“你子宫的使命还没完成。”但莹庭回答:“我子宫的使命已经完成了。”

我们给她取英文/希伯来文名Adia,意思是“神的皇冠上的宝石”。她的中文名字意为“向锡安山祈祷”。当时我们并不知道,她名字实际上的意思是“在锡安山祈祷”。

黄疸

我们按计划出了院,但由于郇祈的黄疸值接近临界值,我们不得不第二天回去复查。我和月嫂阿凤第二天带郇祈去国大医院儿童诊所检查黄疸。他们需要在她脚后跟扎一个小眼,把血从后跟挤出来让血渗进一根细管。然后实验室检测大约需要半小时或更久。有时小管还没满血就止住了,他们就得再扎多一个洞。郇祈在被扎和被挤时会哭。结果显示她的黄疸值仍处于临界线,医生建议她单独住院接受光疗。我打电话给莹庭,她在电话中哭了。我决定带郇祈回家,第二天再来检查。第二天是周日,我带她去了急诊科。一位有中国口音的儿科医生告诉我可以在家做光疗。于是我们租了一台光疗机,开始在家治疗。设备附带了一个免费的松紧带式的眼罩,而我也可以花5新元升级成一种凝胶眼罩直接贴在脸上。我出于节俭,决定先试试松紧带式的眼罩。结果,当我给郇祈戴上时,她尖叫了一声。我的岳母说:“哎哟,就5块钱嘛,我出给你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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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疗持续了两天,之后我需要定期带郇祈去诊所复查黄疸。阿凤和我会一早带郇祈去诊所。新生儿的第一个月享有优先权,可以不用排队。一个多月后,被挤了多次血以后,她的黄疸值降到了只比100的阈值高出个位数。但医生坚持要我再回来继续检测,直到数值低于100。她不肯回答我是不是风险已经很低了。那时我就决定不再回来检测黄疸指标了。医疗系统设定的阈值过于保守和死板,我觉得比起抽血的疼痛和感染新冠的风险, 黄疸的风险要轻得多。

郇祈的性格

郇祈从出生起就是个快乐的宝宝。从一开始,她就会笑。几天后朋友来探望,看到她一直无缘无故地笑,感到非常惊奇。显然,她是个外向的人,因为她见到新面孔时会咯咯笑。但这些都随着3月20日的雷雨发生了变化。那天下午的雷声和闪电把她吓醒了。从那以后,尽管她仍会因外界刺激笑出声,但却少了那些没有理由的自发的笑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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郇祈喜欢探索。3个月大时她的脖子就足够有力可以支撑她的头。当被抱在婴儿背带里时,郇祈很早就要求面向外面的世界,而不是被向着妈妈抱。她非常喜欢出门。当她看到大门打开时,有时会大叫吸引注意,希望被带出去。有一次,我早晨去上班时跟她道别。她坐在桌边,看着我离开时叫了起来,见我没有带她一起出去,她哭了。我印象里那天早上我带她在走廊上走了一小会,但如果我记错了,也可能我只是跟她说了对不起,然后就转身去上班了。

郇祈喜欢磨牙玩具。有几次,她躺在游戏垫上探索自己的磨牙玩具,当我过来说“你好”时,她看着我,满怀期待地以为我要抱起她。但看到我转身离开,她就扔掉磨牙玩具,开始大哭。我希望我可以说自己每次都选择回去抱起她,但事实并非如此。有时她坐在椅子上,我从房间出来到厨房拿水,她看到我会兴奋地挥舞手臂,并且大叫,但我只是打了个招呼,然后继续回去做我低效的远程工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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郇祈很机灵,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并且能够表达她的愿望和需求。当她妈妈在喂奶时看手机,她就用小爪子把手机拍到地上。大约在她七个月大的时候,那部手机终于罢工了。

她的机灵还体现在如何从束缚中逃脱。有一次,她从小摇椅上滑下来好逃离它的束缚。还有一次,我们买了专用的带子绑住她的手臂,防止她因惊跳反射而睡不安稳。结果醒来时,我们发现她已经从带子里挣脱出来了。担心带子可能会让她窒息,我们放弃了这个方法。

郇祈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。她的姐姐在怀孕38周时出生,在生命最初的几天里,她的眼睛还无法聚焦,我很喜欢那种眼神中的天真。然而,这样的天真在郇祈的眼中却找不到。她是39周出生的,从一开始,她的眼睛就明亮锐利得令人惊叹,仿佛有光芒从中散发出来。我们的帮手简曾对我妻子说,她觉得郇祈能够看透她的内心。那是一双先知般的眼睛,我在其他任何孩子身上都未曾见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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郇祈热爱自然。当她在家里感到烦闷时,她不肯让我坐着抱她。她会扭动身体,拒绝让我扶着她坐或站在我的腿上。但如果我带她下楼,她可以让我坐在长凳上,而她会静静地看着树木,安静十到二十分钟。我有时会让她从灌木丛中摘下一片叶子,虽然她妈妈因卫生原因不认可我的做法。她会一路把叶子拿回家,如果有人试图拿走她手中的叶子,她会大声尖叫抗议。有一次,她八个月大时,当我们回到家,我拿走了她的叶子,她假哭来抗议。我只好把叶子还给她,再用另一个玩具转移她的注意力,然后悄悄把叶子拿走。就这样,我“智胜”了她。

郇祈也喜欢狗。有一次,我带她下楼,她看到一位印度裔的邻居牵着一只老金毛犬,就示意我跟随那只狗。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狗。我把她的拳头怼到狗的头顶想让她摸摸,她碰到后就把拳头缩了回来,但她并不害怕。

郇祈喜欢和人互动。有一天早晨,我早起带她去小贩中心买早餐。所有看到她的阿嬷们都被她的笑容吸引,纷纷过来摸她和她说话。我和太太都是内向的人,却生了一个外向的孩子,这让我们感到惊讶。

成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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郇祈的姐姐郇依小时候是个胖乎乎的宝宝,身高处于50%的分位,但体重却达到90%。郇祈不同,尽管她吃奶还算可以,但她的体重仅维持在50%的分位。她出生时,郇依刚开始上幼儿园,经常把流感病毒带回家,导致郇祈感染了两次。有一次,为了防止她被姐姐传染新冠,我们把她送到了阿嬷家住了一段时间。我记得有一个晚上,莹庭打电话来抱怨阿嬷家太热。我立即买了一根长水管,带上一台便携式空调,安装在郇祈的房间来帮助降温。有一次,当郇祈在阿嬷家一段时间后回到家时,她竟然不认得我了。她尖叫着,拼命阻止我抱她。

郇祈的脖子很早就变得很有力,也很早就能坐起来。但她从来不喜欢趴着玩。我记得有一次在阿嬷家,她两个月大时,我们让她练习趴着,结果她用力翻回来变成躺着的姿势。我们很惊讶她这么早就能做到,于是又让她多试了几次。现在回想起来,趴着对她来说一定很不舒服,而翻身需要消耗她很大的力气。我为当时的“残忍”感到悔恨。因为她不喜欢趴着的缘故,她从未学会爬行。我们还一度以为,她可能会跳过爬行阶段,直接学会走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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郇祈经常要求被抱,甚至让我的太太和佣人的手腕和背部都很疲劳。为了给她一些新的活动,我们在家里搭了一个小秋千和一个弹跳椅。她特别喜欢弹跳椅,能够跳起来、旋转,并稳稳地落下,面向她想要的方向。当周围有几个人时,她会跳着转向每个人,与他们互动。

在三月和六月下旬,郇祈经历了两次食欲不佳的情况。三月份那次大概一个星期就恢复了。莹庭遵循她从神那里听到的指引,命令叛逆的灵离开郇祈。

六月到七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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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约是2023年6月21日的一天,我早上4点醒来,听到郇祈说“阿巴巴巴巴……”然后我又睡着了。早晨,我告诉家人,我听到她说“爸爸”,可能是真的,也可能是一个生动的梦。佣人简证实了她当时和郇祈在一起。从那以后,郇祈会对任何人说“阿巴巴巴巴”。但她其实知道怎么说“爸爸”和“妈妈”。不久后的一天,我们抱她坐在腿上,她看着妈妈说“妈妈”,看着我说“爸爸”。后来,郇祈会抱着妈妈,伸长脖子伏在妈妈的身上,说“妈~”。这样的事情在莹庭身上发生了至少两三次,在我身上发生过一次。我不确定她当时说的是“妈~”还是“爸~”。

从6月28日开始,郇祈的食量越来越少。7月4日,我开车去MotherCare买了个飞利浦的防胀气奶瓶,那是郇祈最后一次喝完120毫升的奶。她吃固体食物的摄入量也持续下降。她看到我们喂她固体食物就会转过头去,但用同样的勺子给她喂水时,她却会立即张开嘴。我们带她去看了儿科医生,但医生未发现任何问题。

7月8日,我们带郇祈去了西海岸公园。我记得我把她抱到一只黄色柴犬旁边,但这次她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。

7月9日早上4点半,我醒来,去了郇祈的房间,让莹庭和佣人简休息。我抱着郇祈,让她睡到早上6点15分。莹庭和简都很诧异,因为我几乎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主动帮忙照顾郇祈的时候。我抱着郇祈睡觉时,她有时会呼吸得有些沉重,我不禁怀疑她是否有心脏问题。抱着她睡觉时必须一直站着。一旦抱她的人坐下或倚着什么东西,她就会察觉并醒过来。我用工程师的大脑试图琢磨出一个长期的解决方案,却不知道已经没有“长期”可言了。

下午,郇祈虚弱到连自己坐直都做不到了。下午4点,我们前往鹰阁医院急诊室。急诊科医生建议住院,这让我有些意外。我决定再听听儿科医生的意见。儿科医生抵达后给出了同样的建议。在等待期间,我查阅公司保险政策来寻找取得担保信的方法,我眼睛扫过5,000新元的死亡赔偿条款。我心想,我应该用不上这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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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院后,他们把她带到一个房间,在她的前臂上放了一块硬板,插入针头以便输液。她在那个房间里哭得很有力。

晚上,我开车回家接佣人简去医院。我在楼房的下客区等待时,雨下得特别大。我给父母打了电话。我妈妈立刻哭了起来,说我们八月不会回家了。我们一直计划着这次家庭旅行,因为疫情期间我们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,但不知为何,筹划时我心里一直有种不安,害怕这次旅行会出什么问题。我爸爸告诉我,作为家里的男子汉,无论发生什么,我都要顶住。但是会发生什么呢?谁能想到一切就这样完了?

我把简送到了医院,然后急忙赶回去,希望能在停车优惠期内离开,这样就不用付停车费了。当时我并不知道,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郇祈在这副身躯中活着的样子。我甚至不记得当时她在哪里,或者在做什么。我只是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任务。接下来的任务是去阿嬷家接郇依。我买了咖喱猪排作为自己的晚餐,把郇依哄睡后,在家处理了担保信的事。莹庭发来好消息,说血液检测没有感染,输液也在起作用。

震惊

第二天早上,我被郇依叫醒。我把她送到学校,在大门口对她说神祝福她。回到家,我正筹划着在医院附近找个便宜点的停车场。就在这时,莹庭打电话来说,郇祈的心脏停止了跳动,医生正在试图抢救。我点上香,正准备跪下祈祷时,她的第二个电话来了,催促我赶紧去医院。路上,我给一位医生朋友打了电话,意识到等我到达医院时,医生的一切医疗手段就已经用尽了。

我到达医院时,看到郇祈的身体在床上,嘴里插着管子,就像是睡着了。我开始做复活的祷告。朋友们分批前来为她祈祷。下午,警方将她的遗体带去进行尸检。晚上,我在教会的帮助下安排了葬礼。

第二天晚上,人们来到葬礼的场地带给我们拥抱和安慰。我本决心为郇祈的复活禁食祷告,直到她下葬时才放弃。第三天早晨,我10点15分到了葬礼场地,我请耶稣问郇祈是否愿意回来。我想起耶稣在客西马尼园的挣扎:“不要成就我的意思,只要成就你的意思。”中午,我感觉自己准备好放下了。与此同时,一个先知朋友发来了信,说她在10点15分为我们祷告时看到郇祈像一个4、5岁的女孩,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用中文回应说:“我喜欢这里,我不回去了。”

于是我和太太决定停止为她的复活祷告。我原以为自己是在帮助她回到这个世界,帮助她的妈妈与她重聚。然而,后面的日子里神一再给我们印证,她最初便是自己选择了离开。葬礼余下的时间成了对她生命的庆祝。我们告诉她,她做了一个很棒的决定,并用以色列给约瑟的祝福祝福了她。

葬礼结束后,我感觉好像我把她送去某个遥远的国家去读大学了。我不会很快就再见到她,但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团聚。

神的话语

以下是当时鼓励我的一些经文,粗体是我自己加的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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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至于我,我必凭你丰盛的慈爱进入你的居所——诗篇5:7
  • 义人死亡,无人放在心上;虔诚人被收去,无人思念。这义人被收去是免了将来的祸患。他们得享平安。素行正直的,各人在床上安歇。——以赛亚书57:1-2
  • 我必领他们到我的圣山(她的名字郇),使他们在祷告(她的名字祈)我的殿中喜乐。他们的燔祭和平安祭,在我坛上必蒙悦纳。因我的殿必称为万民祷告的殿!——以赛亚书56:7
  • 有人抱着自己的婴孩来见耶稣,要他摸他们;门徒看见就责备那些人。耶稣却叫他们来,说:“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,不要禁止他们,因为在神国的正是这样的人。”——路加福音18:15–16
  • 你按罪状刑罚我,又使我担当幼年的罪孽。——约伯记13:26

虽然我头脑上知道按神学来讲神是满有恩典的神,但当这样的灾难发生时,我也曾像约伯一样问:“这是否是因为我的罪过,甚至是年轻时的过犯?”在教会的一次音乐敬拜中,神回答了我,祂说这并不是因为我的罪过。祂让我明白,假设祂真是一个按罪报应人的神,祂取走的也是我的生命,而不是我的女儿的生命。神用我的心能明白的方式给了我极大的安慰。

之后的事

大约在郇祈去世九个月后,尸检报告出来了,确认她有一种罕见的心脏问题。一位权威的临床遗传学专家建议我们给她做个1000美元的DNA检测,说大概率能找到原因,可结果我们什么都没能找到。这个心脏问题没有医学上的治疗方法。如果我们能早些发现,或许可以延续她的生命几年,但除非神迹发生,她将会经历许多身体上的局限。从这个角度看,我认为她选择早些回天家是一个好的决定。她对死亡无所畏惧,而她选择的时机也让她避免了更多的痛苦。她是在医生寻房前半个小时内离开的。如果她再晚点走,现代医学手段就有可能把她带回来。她为我们一直留到了她可以留的最后一刻。

我太太和我没有压抑我们的情感,我们在神和人的面前真实地呈现自己,所以我们从最初的悲痛中恢复得相对较快。然而正如诗歌所唱:“有时忧伤来似浪滚。” 在后面的日子里海浪会突然袭来,打破平静的水面,直到这浪渐渐变弱,变得不那么频繁。

在这过程里,我感恩圣灵在我们心中倾注的父爱,感恩不同的事工、家人、朋友和同事带给我们的安慰。我也感恩有身体复活的盼望,感谢基督赐给我们的新的路和新的生命。我期待着再次与她重逢的那一天。我感恩自己能做郇祈的父亲,带她来到这个世界,并享受与她共度的接近九个月的时光。这个经历使我决心将我的时间和精力奉献于将天堂带到人间的使命,直到死亡被彻底除灭,我的主再次降临。Maranatha!